作者:黛布拉·洛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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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西电影人、摄影师乔奥·韦那的职业生涯可以用三个重要的里程碑来概括：年的电影《街童》（Pixo），年上线的TVFolha，以及他给曾经的拉美最大监狱、现已拆毁的圣保罗Carandiru监狱拍的照片。

年，韦那第一次来到Carandiru，就被带到了Amarel?o（意即“黄色区域”），这是专门给那些受到死亡威胁或害怕走到室外的犯人划出来的专属区域，整个环境令人窒息作呕。他说：“我记得当时我的镜头都因为室内的热气变糊了。”

Carandiru监狱因年10月2日的大屠杀而在巴西广为人知，当时爆发了大规模的群架，最终造成位囚犯死亡。后来，监狱于年12月8日被拆除，当时也引发全城轰动。但是，韦那的回忆里还有其他内容，比如一帮跨性别囚犯走了一次时装秀，引来全场起立鼓掌。另外还有一天，犯人以发动暴乱作为威胁。他表示，“我在那里从未感到一丝恐惧。从来没有。”

VICE跟韦那聊了聊他在Carandiru度过的时光。

?Carandiru的一位犯人。所有照片由乔奥·韦那拍摄。

VICE：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走进Carandiru具体是什么时候吗？

Jo?oWainer：记得。那是年，跟圣保罗页报（巴西一家日报）的人一起去的。我跟一个记者一起进去，然后去看了Amarel?o。当时完全没想到，我后来会在那里花上这么多时间。

你第一天对那里的印象如何？

挺可怕的，尤其是我们在第一天就去了监狱里最恐怖的区域。我记得其中一个团队成员还在捉弄我们。我们走进去之后，那里面味道简直恶心，我记得我的镜头都因为室内的热气变糊了。那些犯人从来看不到阳光，也从来不会出去。所以，那个同事就打开门跟我们说：“你们谁想下去的话就进去吧，里边环境好着呢。”显然没人敢动，他就在那里笑。

Amarel?o还收留那些打架生事的人。受到严重威胁的人也会申请搬进去。我没记错的话，那是第五牢房的第四层——第五牢房是一般牢房，里边还有跨性别的囚犯。但是在第四楼，没有人能看见阳光。

?第五牢房里的跨性别犯人

你在Carandiru拍了多久?

我从年到年期间都在那里——之后它就被拆除了。第一次之后，我认识了索菲亚·比斯利亚特（SophiaBisilliat，演员），然后我们去跟安德烈·卡拉门特（AndréCaramante，记者）和莫琳·比斯利亚特（MaureenBisilliat，摄影师）合作，开始更加系统地工作。我每周都会去两三次。

我正想了解一下这方面。你在头几次去牢房的时候就想到要出版你的那本《这·里》（AquiDentro，）吗？

刚开始的时候不是这样的。索菲亚忙活的项目叫“牢里的天才”，她会给犯人们上艺术课。那个项目中诞生了-E（说唱团体），还有很多奇妙的事情。她还为此成立了厂牌。当时就我和她两个人。两年之后，安德烈和莫琳才加入进来，他们的重心就是那本书。

?团体刚成立时，成员Dexter和Afro-X还在坐牢

我在里面读到，你们可以在无人监管的情况下走进监狱。

我以前都在早上四点去报社上班，大概八点去Carandiru，一直待到下午三点，中间会随便吃点东西，之后就一直工作到半夜。这种工作模式大概是每周三次。犯人都挺尊重索菲亚的，这也让我们的工作方便很多。我们拿到了证明文件，才能随便走进走出，不需要任何监视之类的。有一段时间，我们在那里相当自由。

你跟那些犯人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他们会充满敌意吗？

不。我跟他们的关系一直挺好的。我会跟索菲亚一起去，她的角色就是开展项目，帮助牢房里的犯人，所以我跟她一起去的话，他们就会用不同的眼光看待我。索菲亚在监狱里工作很多年了。我觉得，在监狱里存活下来——跟犯人们一起生活、聊天、打好关系——关键就在于我们不做评判。我们完全放弃了个人的评价。我们不是警察、律师、检察官之类的，我去那里不是要评判，而是想努力理解那个地方，理解人们的苦难，看看发生过些什么。当你真的努力抛弃那些评价时，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多了。如果一直想里面的人都干过些什么，你就无法开展一段像样的对话。

要真那么做你就完蛋了吧。

对，你就完蛋了。我一生都在尝试不去评判他人。要是我想去评价谁，大概我已经成了法官那种混蛋了吧。

?Carandiru里的一场足球赛

有没有哪一天让你真的感到过害怕?

有一次我们在里面，看到一场骚乱在蓄势待发。他们在开派对，正在相互递着食物篮子，但管理员不允许。然后，那些犯人就开始想造反了，大家都走到院子里领导正在开会的地方。他们叫我们留在里面，想着牢房这次得闹翻天了。真的是千钧一发，不过最后他们还是决定息事宁人。

要是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觉得你们会得到保护吗?

我们会被保护得好好的，因为我们在那的工作早就事先跟犯人、跟管理人员沟通好了。所以说，我在那里面从来不会感到害怕。从来没有。

“管理人员”是指谁？

那些职员。我们跟他们、跟监狱的领导达成了协议。我在那里感觉很安全，所有事情都是直来直去的。没有弯弯绕绕，都是开门见山。我在那里学到很多东西。我还从没分享过这个故事，但我在里面学到的最重要的一课来自沃德马尔先生（Mr.Valdemar）。他在监狱里工作，在我们跟跨性别犯人接触的时候给了很多帮助。我们甚至组织了一场时装秀，那次是真的牛。后来我发现，那里有一个真正做了手术的变性囚犯，这也是牢里最大的秘密。

?第五牢房

不会吧，你说真的?

她是在摩洛哥做的手术，回来之后也没改过自己的性别，虽然她已经是女的了。所以，她被捕的时候也只有以前的文件，就被带到了男子监狱里，从来没人检查过她是不是做完了手术。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很震惊，决定写一篇报道，就开始采访她、跟她聊天。后来，沃德马尔先生很生气，他问我：“忘了我们的约定吗？你有告诉过我你要写这个故事吗？”我告诉他，我们的约定是我不能写。然后他问我，为什么我在写这个故事之前没去找他。他骂了我很久，跟我解释，在牢房里绝不可以出尔反尔，必须言出必行。如果我真的想把她的故事写出来，就必须先跟他报告，而不是先斩后奏。

?Carandiru被拆

我后来决定放弃这个故事。本来是可以写的，但那样做的话我就不可能再进去那里面了。本来我一开始就不该那样做。考虑到我和沃德马尔先生的关系，我决定放弃这个故事，就算没了这一块，他还是帮我写完了整本书。我差点就弄砸了整件事，那是终生铭记的教训。卡考·巴切洛（CacoBarcellos，巴西记者）有一次跟我说：“如果我要写的故事可能会毁掉某个人的生活，我会跟那个人说清楚，‘这样会毁掉你的生活的。’这样就算最后按计划写了出来，那个人也会因为你的坦白而永远尊重你。”我见过太多记者弄得一团糟，说一套做一套了。在这方面，我受益匪浅。

?Carandiru的医务室

你跟监狱帮派“第一首都司令部”（PrimeiroComandodaCapital，PCC）的头儿之间是什么关系？

其实，在我们起步的时候，PCC还没发展壮大。一段时间之后，他们进来了，我们就不得不重新协商。因为在他们进来之前我们就已经在那儿工作了，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在捣乱，不过应对他们还是相当心惊胆战的。我们中间停工了几个月，直到拿到他们的担保书之后才重新开始。不过在那之后，事情就变得甚至比以前更轻松了。

还有这么一个故事。我们当时拿到了保证书，有一天我在第八牢房里里外外拍照——（但是）其中一个人不让我在某一层楼拍照。我离开的时候，那个老大就问我工作顺不顺利，我随口提到那个人不让我在哪里哪里拍照，不过只是小事。结果他暴跳如雷，跟手下说把那个人带过来，在我面前对着他大喊大叫，还让他当我的助手，是这样说的，“现在，你得帮他干活。他想要什么，你就做什么。”我们俩后来还成了朋友（笑）。

牢房的照片还挺让人震惊的，人太多了，堆满衣服、塑料袋，几乎没有床和其他空间。

那些可能是暂时拘留的，不会在里面呆很久。犯人转到普通牢房之后就会有一张小床垫。不过话说回来，转监的暂时牢房真是恶心，挺吓人的，不过还是没有我去过的那几次警局那么吓人。我写过一篇关于圣埃斯皮里图州（EspíritoSanto）牢房过度拥挤的文章，那里才是我见过的最恐怖的监狱。相比之下Carandiru算是好多了。那些人得一层层地躺在其他人上面才能睡觉，还得抓紧栏杆。

?Carandiru的一个转监牢房

懂了。我说的是那张里面有个电视、还用汽水瓶来做天线的照片。

那肯定是个转监牢房。

你刚提到里面的味道。有没有哪种味道会让你想起Carandiru？

有。那里面人太多了，但是让人惊奇的是，Carandiru很干净。他们总是以这个为荣。想象一下，八千个人住在一起诶。我还记得那种热气——就是走到一个稍微繁华一些的区域会感觉到的那种热气。他们用来清洁的派素清洁剂（Pine-Sol）的独特味道。所有那些食物碎渣的味道，因为一般食物运到那里的时候都已经开始烂了，所以他们就得先切碎，再把所有东西拿来煮。对，他们拿到的都是烂掉的食物，但显然犯人不能抱怨。所以说，送到那里的食物都是本该丢掉的，他们只能把所有东西洗完再煮，把所有家人带来的调味料都用上，调味料也是牢房里的通货。

你还记得当时用的是什么设备么?

我用的电影设备。我有一台尼康F4，用的是富士的胶卷ASA。

?Carandiru的“邮局”

有张照片是一个人在用打字机打字，那是谁?

那是负责给信件分类的，一般就是邮递员，他会把信送给里面的犯人。

他也是犯人吗？

他是负责送信的犯人。

那些跨性别犯人会不会被分去单人牢房？你跟他们的关系怎么样？

他们被视为渣滓，没人会在乎他们，第一次得到全体起立欢呼还是那次时装秀。当时，其他犯人都站起来给他们鼓掌。

//编辑:邢逸帆

//Translatedby:Joy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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