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关于城市的长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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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烧得天湛蓝，楼像墓碑似的在蒸腾的空气里抽搐。路上很冷清，偶尔看见几张脸隐在漆黑的树荫里。巴西利亚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一片被全世界阳光炙烤的墓地。

年巴西从里约热内卢迁都前，这里还是荒芜的高原。早在独立之初，佩德罗就有迁都内陆的打算。后来巴西政权更替，直到年，巴西进入第二共和时期的第十个年头，总统库比契克为发展区域经济，决议迁都。连忽悠带打鸡血，百年夙愿居然就这么一气呵成了。

巴西利亚鸟瞰

巴西利亚的形状是一架十字弩。弩翼长14公里，主要是居住区。弩身中轴线排列国会大厦、政府办公楼、教堂等公共建筑。建筑师奥斯卡.尼迈耶只用了三年时间，做出了几乎巴西利亚所有的房子。

年我生日前一天尼迈耶死了，一跃从大师变成往圣。所以我是来朝圣的。

大师的全名：OscarRibeirodeAlmeidaNiemeyerSoaresFil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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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迈耶是个资深共产党员，人们总愿意从他的房子里嗅到一些主义，虽说设计只是他的个人风格。

“风格”是个不受待见的词，因为这既是真相，又显得肤浅。如今设计家都喜欢故弄玄虚，好显摆自己有多渊博。当代造型技术早已没有形式的壁垒，但不论看上去像一架机器还是一坨器官，也只是伪装成他物的房子而已，不管吹嘘得多先进，说到底都只是个风格的把戏。

而尼迈耶的风格有个特点，就是很直给。你远远的看见一具彪悍的轮廓，就是房子的全部。

巴西利亚大教堂

国家博物馆

比如国家博物馆是一个浑圆的半球，土星轨道似的挑出一瞥环廊。它的入口在第二层，你得兴致勃勃的走上像舌头一样的缓坡，这使你更期待随之而来的高潮。可平淡的室内使人很失望。原来早在看见它的第一眼时，高潮就完了。

当天夜里却很意外，我们撞见些许年轻人广场上跳Lambada。周遭的黑暗使整座城市只属于他们。隔着人群的剪影，半球被水池里的倒影补成圆，人们就像在月亮上跳舞。我们立即体谅了之前那失望，觉得房子风格的价值在此刻莫名其妙的兑现了。

人们就像在月亮上跳舞

有些房子有清晰的策略：柱廊支撑屋檐以躲避太阳直射。总统府和最高法院的柱廊形状优雅，石材用料精致；而外交部和司法部采用素混凝土。只是建筑内部完全没顾得上设计，而且细部都处理得很潦草。

但我必须承认，这些房子确实能使人兴奋好一阵子，就像远远走来一个身材火爆的姑娘。可惜，一交往却发现对方不仅没什么内涵，皮肤还差。

国家法院的廊道，对面是总统府

联邦政府办公楼混凝土外廊

外廊瀑布

尼迈耶的形式不拘泥于理性，所以总人被赋予非凡的寓意，巴西国会大厦是极致体现。建筑嵌在下沉草坡的水池上，屋顶平台上托摆着两个碗形屋顶——倒扣的是参议院，正放的则是众议院，分别象征集中决议和广纳民柬。主体建筑背后，耸立一对国会办公楼，中间桥接成H形。我本来觉得这是为解决交通和防火疏散，但人们说，这H是象征葡萄牙语"Humanidade"——人权政治。

看建筑的象征意义，就像读一则冷笑话。

尼迈耶手稿

他的大多建筑曲线，自称是来自女人的酮体

巴西国会大厦

水面在裙房上印出波澜

“H”是人权政治的象征

众议院大碗

众议院内部

巴西利亚落成四年后，巴西就发生政变进入军人独裁时期。之后二十年里，两个碗里既没能装下民主也没有所谓的人权。不仅如此，巴西利亚宏大冷漠的城市形象反而和军人专制的政治生态相得益彰，一度使我觉得这根本就是早有预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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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塑造巴西利亚城市形态的，是规划师鲁西奥.克斯塔。克斯塔是柯布西耶现代主义城市理论的簇拥。巴西利亚的规划特征，无一不是对《雅典宪政》的唯命是从。

巴西利亚城市规划图纸

现代主义笃信理性。当然，他们所谓的理性，就是先把一切极端简化到以傻子的智力所能理解的程度，然后揪着世人的耳朵喊，这就是生活的本质啊，咱们都得这么过才是好的。

巴西利亚城市分区极其粗暴。十字弩的城市形态就是为了把两翼的生活商业区，和弩身中轴政府、办公、纪念的城市职能最大限度空间分离。只留下十字交叉处Rodoviaria这唯一的重叠。在两翼和弩身里，城市被进一步划分成单一的功能区块，称为Sector，使用缩写编号。例如SDS，SetordeDivers?esSul，即娱乐园南区。巴西利亚可以表示成一串编码：SAN,SAS,SBN,SBS,SMHN等等。在这样森严的规划下，不论房子由谁来做，做成什么样，都积重难返。

巴西利亚十字弓的交通枢纽，两翼和中轴唯一的交点

我们住在SHS，即酒店南区。顾名思义，这个区只有酒店，没有店铺和餐馆。我们不得不为找吃的而煞费苦心。我们的第一顿当地美食出现在一个叫GrandeColorado的镇子上，离市区30多分钟车程，杂乱小楼沿着山坡蔓延。进出的客人相互很熟识，热烈的聊了些我们听不懂的天，就去看电视的球赛。虽然杂乱，但街道上有真实的生活。

驱车半小时去周边小镇找饭馆

小镇杂乱无章

镇上的小孩

镇上的大爷

而就在前一天，我们在巴西利亚两翼的居住区里迷路了。巴西利亚的弩翼挂着的十六个居住区。他们完全一样，用数字编号，据说是为了消灭阶级差异。为了从千篇一律的生活中稍微解脱，年轻人会在每个周六会霸占一条车道，喝酒狂欢，搭讪其他社区里的人。喝了一阵子之后，又各自散了，回到他们叫16号，或者38号的楼里。

巴西利亚住宅

周六封街狂欢的居民

现代主义者不太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他们追求的平等，是千篇一律的风景和完全雷同的生活。打着公平公正的旗号，作天花乱坠的承诺，然后有恃无恐地强迫人们活在他规定的秩序里。

后来我觉得我显然想多了。很多时候规划师和建筑师这么画，仅仅是因为一样的东西画起来方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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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西利亚的规划方案评选只用了三天，施工建造只用了41个月。这个简单明了的方案缩短了评委理解它的时间，也提升了公众实现他的信心。它之所以简单，是因为丢掉了大部分生活的内容。

当时这种简化被称为“现代性”，被认为是未来美好的归宿，是过去卑微的终结。人们愿意把新世界的期许寄托在都市计划里，也许是因为在纷乱的暗流中，房子至少是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存在。

建造中的巴西利亚

库比契克总统需要一个光彩夺目的理由去拉动内需，让人忘了通货膨胀，让人相信当届政府的卓越，他要为自己留下一个政治生涯的丰碑。他也确实做到了——至今他仍然是巴西人最爱戴的总统之一，他的灵柩永恒的停在巴西利亚最北端库比契克博物馆里，而铜塑头像则在中轴线最南端的三权广场，面无表情地背对这永恒。

库比契克总统雕像

尼迈耶他在采访里说，伸张诉求应该靠名声的社会影响力，而不是把建筑做成什么特定的样子，要建设巴西利亚的是库比契克，而不是他。但建筑师是他的职业，因而房子所呈现的完全是他的个人风格。

现在再看那段采访，我觉得他的真正意思是：跟政治金融相比，再恶的房子也是无害的。何况巴西利亚的房子并不太坏，咱最起码不是还有一堆象征么。

巴西利亚建设时期的尼迈耶

而参与巴西利亚建设的工人和移民，伟大的城市非但没有改变他们的生活，还甚至变得更贫穷。他们住不起科斯塔的“消灭阶级的住宅”，逐渐外迁。逃出来的不光是穷人，还有不堪忍受巴西利亚无聊城区的中产阶级。GrandeColorado这样的卫星镇，在巴西利亚周边有数十个。巴西利亚统计的万人口，绝大多数是在聚集在这些地方。

那天酒足饭饱从GrandeColorado的饭馆里出来的时候，我看见生活在这儿的人，喝着啤酒遥望巴西利亚，墓碑在烈日里闪烁，就像遥望一场碎梦。然后他觉得累了，回头走进脚下这片杂乱的废墟。在这里生活滋长，人群蔓延。

转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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